51.剑心通明
厮杀中，苏青听见路远行痛苦的闷哼声，嘶哑又绝望，在恶鼠的嘶叫声中浮浮沉沉。
一头赤脊鼠扑过来，张嘴喷出一道腥臭的毒液。苏青侧身闪开，挥剑直刺，鼠爪撩中他手臂的一刹那，长剑插入鼠喉。
不待长剑拔出，一头恶鼠像滚动的巨岩冲进洞穴，狠狠撞在他身上。苏青踉跄后退，口喷鲜血，几根肋骨“咔嚓”断裂。恶鼠痛吼一声，跪伏在地，前腿血肉糜烂，被苏青经脉之中运行的剑气震碎。
阴暗的洞窟内，人、鼠对峙数息，同时扑出。苏青俯身低掠，剑指划过恶鼠柔软的腹部。恶鼠后爪猛拍，打得苏青后背血肉模糊，滚倒在地。
苏青手臂疾伸，抓住恶鼠后肢，猛烈一扳，粗壮的鼠腿应声折断。恶鼠扭头狠咬，獠牙刺穿苏青的肩膀，血如泉涌。苏青闷哼一记，双腿快似闪电，绞住恶鼠的脖子，如同麻花般一拧，硕大的鼠头“扑通”滚落，鼠血从空洞的颈腔内直喷出来。
苏青刚刚起身，一头通体乌黑的黑鼠悄然袭至，刀刃般的牙齿犹如鬼魅，无声伸向他的脖颈。苏青猛一低头，脑门如锤，狠狠顶中鼠头。砰地一声，黑鼠脑浆迸裂，缓缓滑倒，利齿在苏青脖子上拉出数条深可及骨的血口。
苏青摇摇晃晃地站在血泊里，一缕鲜血从额角流淌而下，视线已经模糊。隐隐约约中，他看见一双惨碧发亮的鼠目逼过来。
“死！”他露出牙齿，向恶鼠咆哮，剑气卷起最后几缕真气从喉头冲出，声浪像怒涛翻滚。
恶鼠猛地一颤，瘫软趴倒，像是臣服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兽王脚下。
苏青喘息着笑起来，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在颤动。血腥的气味如此刺鼻，可一旦习惯，自能闻出生命的浓烈。他有些分不清，这一战酣畅淋漓，究竟是为了感悟境界，还是为了纯粹的杀戮？
在苏青嘶哑的笑声中，路远行抬起头，怔怔地望着那个血染的身影。
“你杀了，杀了……多久？”他含糊不清地问，鼠毒发作让他的唇舌酸麻。
“大概还差两个时辰，就能突破极限，感悟境界。”苏青足尖挑起地上的短刀，寒光一掠一闪，恶鼠惨嚎毙命。
“居然……这么久，张清安还真是个…没看错人。”路远行发出同样嘶哑的笑声，四肢抽搐着，汗水从湿透的头发淌落。
“你有力气拍马屁，也应该有力气动手了？”
“放你的狗屁！”
恶鼠再次跃入洞穴，苏青飞起一脚，踢中兽腿的关节处。鼠躯跌落，甩出的长尾也把苏青扫倒。
路远行看得出来，苏青已经无力移动，只能和恶鼠贴身肉搏，以攻对攻，以伤换伤。他想看得再清楚一些，但眼前渐渐发黑，只有人、鼠模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，昏昏沉沉地晃动。他颤抖着撑起身，脸在岩石的棱角上用力摩擦。
砰——
苏青的手掌从恶鼠的胸腔抽出，恶鼠颓然卧倒。苏青步伐踉跄，胸口发闷，浑身数十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如注，痛如刀割。他的真气几乎完全耗尽，难以交织成蛛网，剑气亦是微弱不堪。
他扶住洞壁，艰难地爬起来，感到阵阵晕眩，浑身发软，整个洞穴仿佛都在旋转。
最后的两个时辰痛苦而漫长，苏青跌跌撞撞，手脚像是
绑上了沉重的铅块。他不时摔倒，与恶鼠滚成一团，纠缠扭打。到后来，整个人疲惫不堪，只能站在原地，稍稍转身、扭腰、后仰，以最微小的动作击杀恶鼠。
身上的伤口不断添加，结痂又重新绽裂。剑气越来越渺茫，像是蛰伏在最深处，悄然若无。真气也已油尽灯枯，消耗殆尽，身躯像一口彻底倒空的麻袋。
浑浑噩噩中，苏青看见一头恶鼠扑来。他手肘撑住岩壁，下意识地伸脚，一拨一勾，恶鼠向他迎面栽倒。
刹那间，苏青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，整个人仿佛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：一半静如冰池，恶鼠惊惶的毛脸，锋利的门牙，路远行举起的短刀一一清晰映现，如同时间停顿一般，静止在他双眼，灌入隋海之中。另一半动如火浆，肌肉下意识地发劲，力量从残躯中喷涌而出，牵动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苏青神情恍惚，形似梦游。路远行愣了一下，旋即发现苏青并未停止击杀饿鼠，出剑踢腿，摆肘顶膝，每一个动作宛如本能，由身体自发做出最恰当的反应。
潜力耗尽，剑心通明！
当整个人处于极端的疲惫和清醒之际，苏青感觉到每一丝真气的出处，每一寸剑气的涌动，他听见体内冥冥渺渺的声浪，韵律奇异玄妙，音调像大海一样起伏。
那是剑气在经脉中游走的潮汐声，滚滚回荡，循环不息，最终交织成波浪，涌如浑身穴窍。
轰——
苏青身心一震，像是某个闭塞之处骤然破裂，剑心顿悟，与剑气相契相合。
他骇然地发现，浑身的十二大经脉、四百零九处穴窍，竟共同连成一片，似一株盘根错节的巍峨竹林，以经脉为竹，穴窍为叶；真气纵横交错，把剑气二字诠释地淋漓尽致。
剑修，应当呼啸天地之间，瞬突来去，迅疾如风，来去无痕！
轰然巨响后，苏青隐有所悟，他反复回忆想抓住点什么，却徒劳无功，再也无法感受到刚才那一股玄妙的境界。
“苏青，你发什么呆？你感悟了吗？”他听到路远行焦急的喊声。
“没有。”苏青回过神来，意念未动，手腕已经先行一步，一剑劈出，将一头恶鼠砍作两半。十个时辰未到，但他已经隐有所悟，他立即明白过来，十个时辰只是虚指，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才是最重要的。
感悟了剑心通明之后，苏青控制力大增，能运用细腻入微，最为隐蔽的一缕剑气，劈开这头恶鼠，他甚至不需动用丝毫真气。
经过不间断的血战，他的肉身生出了本能反应，拥有了野兽般的战斗本能，对杀机的察觉细致入微。今后哪怕睡着，遇袭时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。
厮杀依然在继续，二人明显感觉到，钻入洞穴的恶鼠愈来愈少，挡在最前面的苏青甚至逐渐感觉轻松了起来。
在抛下数百尸体之后，鼠潮也知道了洞穴内的人不好对付，余剩的千百异鼠渐渐放弃了攻势，钻入洞穴找死的鼠类明显少了。
在又一头魔物的袭击之后，恶鼠零星涣散，拖着洞穴周围的残尸，四散。
此时已经藏入山洞的第二天，苏青踉跄着走出洞口，第一件事，就是重新将魔界裂隙上的封印法阵布置好。布置好封印后，他静若石雕，默默地望着染血的悬崖，山风从悬
崖吹上来，吹乱了他的眼神。
入眼，血红一片。
崖山积雪已经被彻底染红。
山崖下，恶鼠的嘶吼声渐渐微弱，最终悄然不闻，数千只恶鼠组成的鼠潮，居然被他彻底杀退。直到这时，他才盘膝在地，从乾坤袋中掏出灵石，恢复真气。路远行从洞穴内出来，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青，欲言又止。
“看什么看，还不抓紧时间恢复法力。”苏青朝他丢过几枚灵石，路远行身中鼠毒，下意识地伸手，竟未接住，灵石咕噜噜地滚在雪地上，被鼠血染成红色。
路远行吃力地弯腰，拾起灵石，也在苏青旁盘膝。
“听说下面的寒湖水底有雪牙鲆鱼，一条足有半人多长，鱼肉质鲜美无比，老子这回得大吃一顿。”
“死里逃生，你居然第一时间想到吃。”苏青嘿嘿一笑，指着血崖上的残缺鼠身。
“这里有数以百计的异鼠，要不我给路大哥烤烤？”
“别别别，一看到耗子我就想吐。”
路远行咳嗽了几声连忙拒绝，又缓缓说：“湖面常年冰冻，冰层足有数尺之厚，得想个办法把鱼弄上来才行。”
“我知冰钓之法，区区小事，包在老弟我身上。”苏青微微一笑。
“对了，十个时辰未到，那剑心通明，老弟你到底是领悟了没有？”
“说来可惜，老弟我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，这领悟剑心通明的机缘，却不在我身上。”
“咦？可我怎地见你……”
“错觉错觉，你中了鼠毒，两眼昏花，作数不得。”
“也不知道黄从和成烨去哪了……”
血红的岬崖之上，两人如老友般盘坐于地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……
整整休息了一天。
入夜，苏青才站起来重新点燃篝火，附近的树木都被血液浸湿，好在乾坤袋中有些干燥的柴火备用，燃起篝火，他又取出清水，洗涤全身。
虽然真气恢复了七七八八，全身的肌肉仍感疲乏，脑子也有点晕乎乎的，苏青禁不住泛起睡意。但越是如此，苏青越不敢放松警觉。悬崖上虽鼠患散去，但遍地血腥，说不定会引来其他猛兽。
他从乾坤袋找出了几枚香料，放进嘴里咀嚼。这青柠也称酸桔，平时被他当做香料运用，只要挤上一两滴，菜肴上便会多出水果的清香。这青柠又酸又苦，味道刺鼻，舌苔上的刺激之感能暂时让他兴奋。
扭头一看，却瞧见路远行满是血污跌坐在地，双眼微睁，居然已经睡过去了，还时不时发出微不可闻的鼾声。苏青不由失笑，往篝火中添加了粗壮的柴火，经此一役，他和路远行更为熟络，已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，“老哥”、“老弟”的称呼也才成了真的。
环顾染血的悬崖，苏青仰天长吁，感叹修行路之艰苦。
若是每一次感悟境界都得如此，他有些忐忑，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像这次一样硬撑下去。上千只鼠类，就能将他折腾个半死半活，若下次面对的是修士，恐怕更加艰难。他想起了那日乌云之上的剑光，只是一剑，就能将整座山移平……
好高骛远并不可取，自己还是得一步步来，他很快回过神来，扭头去看那悬崖边上，看那些层层涌动的云雾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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